[写在中秋前夜]当时的月亮
当时的月亮 很多年之前,在我比现在的我还要年轻的时候,我就住在河边的一所红色的小房子里。 有一个冬天,夜晚。我的屋子隔壁总是会传出一些喧闹声:有人在隔壁打牌,他们吵闹着,嬉笑着。 ——这热闹终究是属于别人的,我不想加入他们,也不想被打扰,于是我就从小屋子里出来,走上了河堤。 我看到了一轮扁扁的月亮,就在我的头顶,正对着我的仰视。那是一个极清冷的冬夜,河堤上的酷寒与安静,让我的感觉格外的敏锐与清晰。 后来,我在河堤认识了许多的朋友,其中的一个,也是在某个月夜。我一个人在堤上缓慢地行走,这个朋友在堤下的滩上站着唱歌,他沙哑的喉咙唱的是一首情歌: “都怪你那一天 出现在我面前 把忧伤全都带走 我刚刚觉得似乎 找到了幸福 可你却转身就走” 那真是一首好歌,多年之后我还记得很清楚。 这个朋友偶尔会跟我一起坐坐,我们就坐在河滩上的草丛边,点上烟,说一些闲话。月亮也是在我们的头顶,照亮了对岸的那一片森林,而河流就在我们的脚底下,缓慢地向东流去。 河对岸的那一片森林,到了秋天,会形成一付层次分明的图画——红的树、黄的树、绿的树,肃穆而且庄严。月亮打那森林里升起来的时候,天空会一味地明净而且高远,而树林显得更加地幽深和神秘。 我听那个朋友说过(那个朋友很快地就离开家去了外地),月圆的夜晚,那森林里会有极美妙的歌声,这歌声或是来自于水妖——她们是没有形迹的,她们的歌声也若有若无;或者也许是来自于林妖——她们藏得很深,在森林林里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或是只在无人的时候才会出现。 水妖或是林妖,她们在月夜里才让人听见她们的歌声。 有一个夏天,我在傍晚踩着单车出去送信,我穿过了江汉平原上随处可见的一处林荫道,看到了雨后的彩虹,一直不知疲倦地骑着。 在我回家的时候,经过那条林荫道,那里面已黑黑地没有一丝的光亮,我小心翼翼地进入这由高大的树木所构成的黑色世界里,仿佛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国度,这里面有许多个的生物或是精灵,他们张开眼睛看我,小声地作他们的交谈,如花儿般的笑着,不理会我的突然的闯入。 就在这一次,我相信我是看到了林妖。林妖有挺拔的身材与婀娜的体态,她的眼神清冽干净,她又是极安静的,我在匆匆一瞥之间看到了她,然后就再也不能得见了。 从林荫道里出来,月光下的田野里却是一片光明的境地,因为没有人来搅扰,这空旷的野地仿佛也自回到了她的内心:坦荡而又幽暗,水一般的柔情,雾一样的神秘。 ——野地的深处,在月光下是会生出让人眼睛与心都迷失的薄雾的,我十七岁那年写过这样的一首诗: “雾里面有水的温柔 ——温柔的水飞了起来 雾里面有水的灵动 ——灵动的水长了起来 温柔的水长了起来 灵动的水飞了起来 雾流动起来弥漫了远方 夜 因此而被迷惑” 那年的夏天,因为河流正经历一场百年不遇的的洪水,我有两个月都被关在那座小镇子里。在经历过个漫长的白天之后,我就骑着单车出去走走。 我见到过许多个的月亮,有时候月亮是调皮的。它把光撒在那些树叶上,那些光如孩子一般地在树叶间跳跃着,孩子一般的笑;更多的时候,她是沉静的,沉静之中有着温柔,沉静之中也藏着忧伤。 月光里或许包含着许多的泪水,这会使得月光下的一切都在月华如水的倾泻下幽暗着,泛着冰冷。但是我知道,月光里是藏着一种火焰的——是冷艳的火焰,幽蓝幽蓝的思念一般的火焰。 ——你见过最纯的火焰吗?那不是热烈的红色,而冷艳的纯粹的幽蓝。 月亮里的这种火焰是可以点燃一些什么的,我知道有人会在月夜里迷狂,他们心里一定会有什么被引燃了。还有,月光唤醒了无数个精灵,使他们兴奋,他们狂欢。
再回到前面说到的那个冬夜的那一轮月亮,那一夜,我呆呆地站在河堤上,听得清自己的呼吸,这呼吸和夜的呼吸有着相同的节奏,我整个儿的身体与心,在月光下成为这清冷冬夜的一部分,和我旁边的树和树旁边的小屋一样。 时间仿佛在世界之外。 ——我的身体记载了,也可能是身体里面的灵魂,它记载了许多个的月亮,现在我的文字能出来的,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的部分。 月光不是被文字记载的,她要被灵魂来记载。 我还记得比那个冬天更早,也是一个冬天,那也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冬天。我思慕的女孩从远方过来看我,我们一起走过一条窄窄的街道,在街道的出口,我的心上人的脸庞突然间有了神奇的光彩,变得异样的美丽。这时候我抬头,天空中是一轮大大的满满的月亮,她是那样的近,我似乎能够触摸到她。 我永远记得这一幕:我的心上人在月光下,她和月亮,她们有着相同的安静和相同的温柔。 在我生命的最初岁月里,我第一次仰望着夜空的时候,我一定会为天上的那一轮月亮激动无比,我的眼睛里溢满了惊奇与欣喜。泰戈尔说过,一个初生的孩子,他看到月亮时,他是说不出话的,他会被那种美丽震惊,他便只会在心底里赞叹着。 稍大的时候,我会对着月亮和小伙伴们一起唱一些歌谣了,我们唱: “月亮哥,跟我走!”…… 我们是不敢把手指对着月亮的,因为大人们说过,那样做我们的手指会被月亮割掉。 那些儿时的玩伴们注定是要和我走散的,他们和我,都在各自经过选择或是无从选择的路上了。 我听过苏芮的歌《一样的月光》,里面的歌词记不太清楚,但这个歌名字,却常常在我心里头涌出来。 我头上每一个月光,她们都是一样的吗?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时光被带走之后,再不能相逢了呢? 在我生命中的花季和雨季里,我的因为对爱的憧憬而涨满了潮汐的心无法安睡,我便会找一把椅子在阳台上坐着,喝一杯浓浓的茶,将一切的半明半昧的思虑都化作年少的诗行。 《醒时做梦》 雨后 安静偷走了我的睡眠 寒冷的水还涌在脚下 我守着孤岛 背后靠一把椅子 枕下一轮扁扁的月亮 我想好好醒着 记录今夜你以何种方式 走入我的梦境。 还有这一首 《思念》 今夜,在月光下 我照看我的羊群 非常的细心 它们微笑地看着我 甜甜地有些神秘 我知道 它们是 我对你的思念 温柔的羊会带着我 在今夜里与你相会 十七岁过后我就开始喝酒了。20世纪的最后一个中秋节,我记得那天我是喝醉了,在昏睡了好久之后,我醒来时夜已深沉了,彼时的月光从窗外照进屋子里,如酒一般的浓烈。 我打开收音机,里面传过来一支悠远的蒙古的歌谣,这歌谣的旁边有一个女声,她正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。 那一年我21,那个女声也是21,我开始听懂了那个女声——她在那个故事里做着自己的梦,她在演绎的是一个女人,是一个女人内心里蕴藏着的幽暗与神秘。 我遥望夜空,终于知道这个女声有我所无从把握的成长,她终将成长为一个女人,这谜一般的不知往何处去的成长。她不可能属于我,象我也不可能属于她一样。 ——而这样的成长也会发生在我身上,它将带我去一个地方,在那里我不再是21岁时的我,而我对此,也不知道从何把握和如何选择。 没有人能了解一个月夜的意义,就象没有人能真正懂得一颗心。 一年一年的成长,有时候真的如同一个幻像,我们并没有走出以有的许多个的月夜,它们藏着我们的灵魂里面,等待着在某个时候复活。 我眼下的这个月夜,没有酒,但我却象已醉了。 我想找一些证据,证明那曾经的一切都是真的,而我也仍旧就那个孩子。 可是我终于只找到一首诗,还是那一年的诗啊: 《那一夜的月光》 我已然无法控制心里起伏的水分 我眼里的湖面没有水草 就让我做完这个梦好吗? 原谅我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。 开阔地使夜晚没有形状的扩大 我悄然浓缩成为自己 并接受回忆 接受错误 接受你 这时候 我以为自己很美 寂寞很美 你在我的回忆里住着 很美。 |